到臺大去看了該校戲劇學系的九十四學年度學期公演-《血如噴泉》。

  我承認,之所以會去看這齣戲,完全是衝著導演魏瑛娟(當然也有部份是因為亞陶),我相當的好奇這樣子的一個校園創作,由戲劇系的學生加上魏瑛娟以及亞陶,究竟會迸發出什麼樣的火花。可是我必須很坦白的說,當看完《血如噴泉》之後,我是相當失望的,因為以一個售票演出來說,《血如噴泉》並沒有到達它應該到達的某個位置。

  其實,當看到節目單上魏瑛娟說道,這次的演出在她心目中,有百分之七十是以教育(劇場)為主,另外百分之三十其實才是創作時,我心頭不禁有股寒意。因為那代表導演在處理戲的態度上,將會偏重於演員本質的開發與教育。雖然這樣子也沒有什麼不好(至少對演員來說是件好事),但是這樣子的結果,勢必有可能(但非絕對)影響到戲的展現(也就是說對觀眾來說可能不是好事),當戲的出發點是以提昇演員能力為主,而非單純使用演員來呈現一齣戲時,有些本來應該在「創作」裡被實踐的東西,很有可能就在「教育」的前題下被犧牲掉了。

  但,在看了《血如噴泉》之後,我倒覺得最大的問題並不是魏瑛娟在教育或創作上的比例(事實上我根本不在乎,我只要求戲好看),而是整個戲的氛圍以及走向,都沒有在「演員」的演出之下,而到達它應該有的「某個」位置。
  
  首先,當所有的宣傳都指向「亞陶」時,我們不免開始期待著能夠看到某種近似於「殘酷」劇場的表演,可是對我來說,《血如噴泉》的演出其實一點也不殘酷,甚至相當的不「亞陶」…當然!沒有人能定義究竟什麼才是「亞陶」式的表演,也沒有人規定「亞陶」的戲就一定得要按照其基本精神來發揮。事實上,我對亞陶一點也不熟,你要我去解釋亞陶或者殘酷劇場,我也沒有辦法引經據典的說個清楚講個明白。可是如果以《血如噴泉》身為一齣戲的眼光來看,我覺得其最大的問題在於,《血如噴泉》並沒有完整的呈現出某種「形狀」或「氛圍」。不管你究竟是不是「亞陶」或者是不是很「殘酷劇場」,可是身為《血如噴泉》的調性及獨特性,坦白說並沒有到位。

  這就是我為什麼在前文裡面說,以一個售票演出來說,這是一齣「並沒有到達它應該到達的某個位置」的戲的原因。我並沒有說這是一齣「未達到售票演出水準」的戲,是因為如果單從一個售票演出的角度來看,這齣《血如噴泉》絕對是遠遠不及格,而且會被我痛批到死的戲。可是當演出的大部份成員都還只是戲劇系的學生、當魏瑛娟都已經表明了自己在《血如噴泉》裡的教育劇場態度時,身為觀眾的我,又能怎麼辦呢?我只能感嘆自己花了錢和時間,卻看到一齣如此演出。坦白說,我並不覺得演出者的身份是學生,或者魏瑛娟的態度是導致《血如噴泉》呈現如此狀況的最根本原因,那麼,最根源的問題所在又是什麼?

  其實,在這齣戲裡有許多地方是我很喜歡的,像是一層又一層打開的舞台設計,以及看似噪音但其實亂中有序且相當有趣的音樂,都是我相當喜歡的地方。可是,在「演員」這部份的缺口,卻將這些值得一提的部份,全都給吸進了虛無的飄渺之中。我必須很誠實的說,其實我不在乎演員的表演能力是不是有多強,我也不在乎演員以學生的身份,究竟能夠發揮多少能力。可是最最最讓人感嘆的,在於坐在觀眾席的我,根本看不到那股應該屬於演員的「向上力量」。那是一種專心經營自己角色的力量,那是一種想要在台上做些什麼的想法,那是一種要讓自己的角色成為替全劇加分的意念。可是,關於這些,我在演員身上幾乎看不到!所看到的,只是不斷的「執行」…因為這裡要狂叫所以狂叫,因為這裡要叫囂所以叫囂,卻看不到關於自己和角色的思考、自己和戲的思考、以及自己為什麼要站在台上的思考。

  關於這點,在水池一段尤其明顯,當所有人站在水池裡不斷的叫罵、哭喊、呼喚時,我有一種強烈的疏離感,我看著一個又一個的演員(角色),我看不到所有人所形成的、在那個當下應有的氛圍或畫面,我看到的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學生演員,在那裡硬「擠」著自己的情緒,然後要抒發出來。但當這些情緒並非發自內心最深層時,其力度及劇場術語裡所謂的「能量」,也就不足以打動觀眾了。我不敢百分之百的說「所有」演員都有這樣的狀況,像在水池裡呼囂著「她跑到哪裡去了」的武士(女),我就覺得她當時的力道和情緒是足夠的,可是就我的感覺,幾乎「大部份」的演員都有著我前述的問題,於是這些演員,就像是未能與卵子結合的精子一般,不管多麼努力鍛練身體並且力爭上游,卻終究難以逃脫消失的命運。

   在看戲的當下,有個疑問一直在我腦海裡浮現出來:演員們啊,你們究竟在怕什麼?你們究竟在斟酌什麼?你們究竟知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在台上呢?即便是亞陶,也有屬於他的思想,但台上的演員,卻像是沒有思考能力的軀殼而已,照著程式的設計,執行著一個又一個的動作。於是所謂《血如噴泉》對所有演出成員的教育劇場意義,便單薄化成為只是一種「體驗」而已-體驗一種自己或許比較陌生的劇種。可是在演出過後呢?又有多少的東西存留下來?

  當屬於演員的思考太少,每個角色便開始變得空洞,尤其在戲裡角色有台詞時更為明顯。當這些由亞陶所撰寫的話語,由幾十年後的演員們所訴說之時,其靈魂和精髓早已隨著亞陶而去,我看不到演員用自己的靈魂和思想去填補這些話語及文字。或許演員都有做所謂的功課,在演出前也一定花了相當大的努力在角色上,但我必須坦白說,我幾乎是看不到的。我看不到歷經了這麼久的排練,究竟在角色上累積了什麼,而足以在《血如噴泉》中呈現。於是,整齣戲變成幾乎全在看魏瑛娟的場面調度,而看不到屬於演員的能量和精彩,甚至於屬於作戲者本身,最基本的「自覺」。

  演出的現場沒有翼幕,所有後台的一切幾乎全都一目了然,我雖沒有特別去注意後台或者抱著挑剔的想法故意去雞蛋裡挑骨頭,但視線射程以內所有的一切,卻輕易的就讓敏感的我全都感受到而無法忽略。為什麼演員在上場前不是專心的在場邊做好準備,而是東走西晃還不時朝觀眾席張望?為什麼當需要搖晃鐵片以製造音效時,只是一味的搖晃著鐵片卻不知道鐵片與戲之間的關係何在?為什麼在劇終時只是一股腦的將紅球全都像倒垃圾般往舞台上倒,卻不知道紅球與《血如噴泉》的意義及其要呈現的氛圍?我相信所有人在《血如噴泉》絕對花了許多心思和努力,可是看在身為觀眾的我的眼裡,不管是幕前的演員或身著白色服裝支援台上表演的工作人員,都沒有一個表演者(非單指演員)所應該有的自覺。你們是不是真的想過自己能為這齣戲加什麼樣的分呢?你的能力和所能夠花費的心思就只有這樣了嗎?你覺得你所花的努力,真的對得起花錢進來看戲的觀眾嗎?如果你是沒有參與辛苦過程的觀眾,你願意花錢來看這麼樣的一齣戲嗎?

  當企圖心不夠強,當自我思考不足時,很多東西便因此而消失了。演員消失了,戲的氛圍消失了,戲的精緻度和獨特性也消失了,於是服裝配件的頭飾高跟鞋不免讓我聯想起《射雕英雄傳之東成西就》裡插在鍾鎮濤頭上的那只靴子,放在頭上的龍蝦也不免讓我聯想起《與龍共舞》裡月光他媽的那件龍蝦裝…整個戲的格局,也從原本的一場售票演出,變成一齣讓人必須降低眼光去看待的「學生製作」。

  事實上,我其實不認為所謂的「學生製作」在程度上就低於外界的商業售票演出,學生製作的演出成果,也絕對不是就一定比外界的演出來得差。在我的經驗裡,有許多時候學生製作甚至比劇場界的演出更加精彩!雖說學生製作可能經費拮掘,但錢從來都不是一齣戲糟糕的最大原因,因為「人」才是左右一齣戲好看與否的關鍵。我深刻的希望,《血如噴泉》對臺大戲劇系每一個人的影響,不會隨著戲的落幕而結束,也不是真如我在前文所說,只是一種「體驗」性的影響,因為有些根本的問題,在《血如噴泉》當中徹底的浮現了。那是關於作戲的覺悟,那是關於身為演出者(不管幕前幕後)一份子的自覺。若然這些問題被人們所忽視或者不在乎,那麼,不管是找來魏瑛娟、王嘉明還是賴聲川,不管劇本是亞陶、哈洛品特還是貝克特,做出來的戲,對觀眾或是參與的表演者來說,其實都是沒有意義的。


劇名:《血如噴泉》
日期:2006/5/14
時間:PM2:30
地點:臺大劇場(鹿鳴堂2F)
團體:臺灣大學戲劇學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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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蔣卓羲(家驊)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