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在多年以前,便看過李國修描述童年回憶裡關於「六義幫」的散文小品。時隔多年,屏風表演班以「六義幫」為名,推出第卅八回作品-《六義幫》。整齣戲在觀眾進場時便已悄悄上演著,1911年青幫的入門儀式,正在台上以一種靜肅的氣氛進行。接著,戲開演,時空來到1991年,因為誤殺童年玩伴饅頭而逃亡近20年的小鄧,在法律追溯期滿的最後一天被警察抓住,而這名警察,正是小鄧童年的玩伴高梁,而小鄧也不禁回想起關於童年時的一切…

  如同小鄧那句「我只有在陷入回憶的時候,才覺得自己活著」的台詞,整齣《六義幫》也隨著小鄧的回憶而揭開序幕。《六義幫》的劇中時空,穿梭於1904年(廖添丁)、1912年(青幫杜月笙)、1971年(六義幫成立)以及1991年(小鄧逃亡二十年後)之間,看似有些混亂,可是彼此之間的連結卻是相當有邏輯性的。事實上,台上所演出的一切,都是屬於小鄧腦海裡的「回憶」,1971年與1991年是屬於小鄧的生存年代。1912年青幫杜月笙的故事,則是源自於小鄧聽著飛鷹幫沈哥講述自己爺爺魯蛋,與杜月笙互為青幫師兄弟時所發生的故事。1904年的廖添丁,亦是源自於小鄧小時候,總愛聽畫電影看板的高師父,在茶餘飯後時講述廖添丁的傳奇故事。也就是說,整個故事的推展,或者台上發生的一切,全都是屬於小鄧的「思想」,而《六義幫》試圖呈現的,便是將小鄧腦海裡所上演的一切,全都在舞台上具現化並呈現出來。

  我非常喜歡《六義幫》這樣的概念。這樣的創作方式,讓場上劇情的推展與時空場景的轉換,不只是創作者在「技術」層面的安排,而更多了與角色之間的可能性。整齣戲不單單只是「故事」,更是角色本身的「思想」與「回憶」,《六義幫》等於是將小鄧的大腦給剖開,讓我們與他共享了他大腦中的一切。雖然屏風過去的作品總是不乏大量的時空轉換或場景切換,但是這樣的處理方式,讓《六義幫》在文本的部份,比起過去其他作品,顯得相當的不同。

  如此一來,也不難理解為何要撤掉場上所有翼幕,並挑戰全場不暗燈的技術難題了。姑且先不談創作者想要挑戰舞台視覺並追求突破的動機,單就技術上來說,這樣的處理方式的確符合《六義幫》在文本上的創作概念。畢竟,當一個人的腦海裡浮現某個人時,這個人絕對不是從兩塊黑布(翼幕)裡跑出來,在回憶的過程中,當我們從某個時間地點跳到另一個時間地點時,也絕對不會有一片黑暗的「暗場」時刻。事實上,當看到宣傳DM上寫著「李國修劇場革命,挑戰電影畫面的場景流動,全劇超過五十個場次,極速流動不暗燈,開創劇場史上出神入化的新震撼。」的文字時,我是感到相當興奮的,而這段DM上的文字,也成為推動我買票進劇場看《六義幫》,一個相當重要的動力。

  可惜的是,在看完《六義幫》之後,我是有些失望的。原本應該流暢的換景流程,在拿掉翼幕並挑戰全場不暗燈的概念之下,反而突顯出換景技術上的嚴重不足。《六義幫》裡所有的時空場景轉換,全都是小鄧腦海裡的記憶,屬於不具形體的「意識流」,而在《六義幫》裡,換景的速度或方式,並無法有效的讓這樣的意識流被完整的「具現化」。這使得原本完整的故事,在舞台上變得支離破碎,而應該以小鄧為(思想)中心而貫穿的故事,也因為技術上的問題,使得整齣《六義幫》的時空與場景的組合顯得有些渙散,而無法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力量,讓舞台上的《六義幫》變得更完整。

  全場不暗燈以及撤掉翼幕的選擇,徹底曝露了《六義幫》在這種條件下換景技術的不足。DM上所寫的全場不暗燈,到最後終究宛如噱頭一般存在,因為在換場時舞台上雖然有燈光,但那燈光與全暗實在差不了多少。而撤掉翼幕的舉動,也讓我在看戲的當下,怎麼樣也無法忽略在舞台兩側搬梯子或爬樓梯的工作人員,這些都不應該是小鄧腦海裡會出現的事物不是嗎?為何在撤掉翼幕之後,看起來像是沒有針對工作人員的走位做任何的設計與安排?在演出時,不只一次看到換景人員匆匆忙忙將佈景推上舞台移動至定位後,驚險的趕在最後一刻燈光全亮之餘下台的情形。太多的技術失誤在舞台上發生,例如高師父家招牌掉落,亦或是某場即將燈亮時,換景工作人員來不及將佈景推至定位,只好放置於某個奇怪位置後草率下台的情形,都不時讓人替這齣戲捏了把冷汗。這些似乎都不是一個專業劇團的演出,應該有的水準。

  我很喜歡《六義幫》在文本上的創作概念。屏風要挑戰全場不暗燈或嚐試舞台兩側原翼幕空間的運用,大搞一場「劇場革命」,我也絕對舉雙手贊成。過去屏風有一陣子,曾經給我一種每齣戲太過相似的感覺,《六義幫》的諸多設計,讓我發現屏風開始有了一些新的嚐試,我也非常樂見此情形。只是,技術上的不足終究還是讓《六義幫》文本裡許多的概念和內涵無法完整的在舞台上呈現。雖然屏風在加演訊息的電子報中,有著「李國修劇場革命,成功!」的字樣,但在我看來,這次的劇場革命,其實真的稱不上「成功」,甚至可以說是失敗的。

  事實上,《六義幫》所要講述的東西,是相當值得討論的。雖然《六義幫》名字裡有個「義」字,但這齣戲所要講述的可不是什麼忠義氣節。人人稱羨敬仰的上海皇帝杜月笙,也不是沒幹過出賣師兄魯蛋的事;俠義氣節的廖添丁,也會笨拙到誤傷同夥(而且這可是史實裡真的發生過的事)。劇情裡看似崇尚所謂的義氣,懷念過往幫派的兄弟情懷,但我卻隱約感受到其中的教化意味。君不見饅頭跟么妹說自己只是去「充個人場」,替六義幫壯大聲勢,其後卻再也回不來了嗎?當杜月笙都會出賣自己師兄,當廖添丁都會笨到誤傷自己夥伴,當滿口仁義道德,講述廖添丁俠義故事的高師父都會倒會而捲款潛逃,還有誰是我們該信仰的「英雄」呢?

  或許,沒有誰是真正的英雄,一切都該回到信仰本身。基於對愛情的信仰,所以么妹一直沒有嫁人。基於對義氣的信仰,所以饅頭為小鄧而付出了性命。基於對友情的信仰,所以小鄧抱著愧疚,在心中對饅頭訴說著一次又一次棒球比賽的實況…創作者希望透過《六義幫》這齣戲,告訴我們關於劇中人物最深刻的故事與情感,不管是1904年的廖添丁,1912年的杜月笙,還是1971的小鄧與眾人。這一切,才是《六義幫》最根本想要訴說的。當「我們還能失去什麼?」成為劇裡某個再重要不過的Keyword同時,「珍惜」其實才是整齣《六義幫》,最想要提醒人們去重視的。

  只可惜,這樣的概念,並沒有很成功的在《六義幫》這齣戲裡呈現。我可以從《六義幫》的某些線索裡窺見創作者想要透過這戲講述的一切。身為觀眾的我,與創作者達成了某種溝通,但這交流的過程卻是直接跳過戲、跳過作品本身的,而非直接從作品本身有所感受。我想,做為一齣戲,《六義幫》在這個部份,實在是沒有完成它應該達成的任務。

  在演員的部份,李國修的表現實在是沒話說,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戲份實在太少,以及每當李國修站在舞台上時,其演技硬是把《六義幫》裡許多年輕演員的表現全都給比了下去的情形。朱德剛的表現也是相當精彩,「二寶」一角的表現讓人相當印象深刻,讓人目光捨不得從他身上離去。劉珊珊算是屏風的老班底了,表現自然不在話下,尤其「師娘」一角,更是替杜月笙那個年代的氛圍塑造,加了不少的分數。

  另外,想特別提提嚴藝文和郭耀仁的表現。看過不少次嚴藝文的演出,她的演出總能給我一種相當到位的感覺,當然在《六義幫》中也不例外,相當精彩。郭耀仁的演出則讓我感覺有些驚喜,看過《六義幫》的人應該都忘不了花枝身上所散發的「危險」氣息,就這個部份而言,郭耀仁的表現,是相當精彩,並讓人印象深刻的。

  在藝人的部份,黃嘉千在《六義幫》中的演出相當令人驚艷。或許是受到屏風前幾檔定目喜劇的訓練,黃嘉千在喜劇節奏的掌握度上顯得相當精準,舉手投足充份的掌控了觀眾的目光和喜感神經,相當厲害。至於王仁甫或夏于喬,則算是表現平平,若王仁甫真如王月在節目單上所說,想學習正統的戲劇表演,而夏于喬也如同節目單上所說,希望在演屏風的舞台劇中增進自己主持的功力,我衷心期望他們真能從《六義幫》的排練中獲得些什麼。至於方文山,很明顯看得出來他是完全不會演戲的,這使得他在《六義幫》裡的存在顯得有些呆頭呆腦。所幸,李國修把他放在「廖添丁」這個位置,這使得在傳統觀念裡應該俠氣英豪的廖添丁變得那麼的「不廖添丁」,而讓角色有了新的銓釋。就這一點來說,這是李國修相當高明,且值得玩味的安排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《六義幫》起用了相當大量的兒童演員。這些兒童演員所呈現出來的表演,不同於一般舞台劇演員所呈現的「演技」,而是以一種相當自然的姿態站在舞台上表演著。雖然在饅頭與么妹的感情上,多少因為兒童演員在愛情經驗上的不足而無法呈現的更深刻,但整體而言,兒童演員在《六義幫》裡面的表現仍然相當亮眼,並讓人發現這些兒童演員在劇場裡的另一個可能性。就這點來說,是相當令人感到興奮,並充滿期待的。

  綜觀整齣《六義幫》,我嗅到了一些屬於屏風的新味道,那是屬於屏風老觀眾的我,感到相當雀躍的部份。我絕對贊成屏風進行各式各樣的新嚐試,不管是在文本創作上採用新的方式,亦或是在技術上嚐試新的突破,甚至是大膽採用兒童演員演出,都是令人感到相當興奮的部份。即便這次《六義幫》的表現實在不怎麼理想,但我仍希望屏風能夠吸取《六義幫》的經驗後再接再厲,然後,做出更好看的戲,回饋給觀眾。


■ 觀戲資料 ■
劇名:《六義幫》
團體:屏風表演班
日期:2008/10/12
時間:PM7:30
地點:台北市城市舞台
票價:NT$15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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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蔣卓羲(家驊)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